野獸之心(1)

「追求愉悅的生活只適合野獸。」亞里斯多德《尼各馬科倫理學》

大吉嶺的內心就跟桌上的紅茶一樣不平靜。

「今天是怎麼回事呢？」
從角落悄然現身的侍女抬起低垂的視線，隨即注意到女主人的目光停留在那只精緻名貴茶杯中的茶水，如同琥珀般清澈透亮的水面顫抖著，杯底與底盤因為不穩定的接觸而發出了細碎的聲響。

「小姐，隔壁的房子開始整修了，前陣子那對老夫婦有來打招呼，聽說小姐喜歡茶，前幾天送了一盒TWG Tea的茶葉，說這段時間可能打擾了。」
TWG啊……是那個不產茶葉的國家所賣的經典茶款呢，姑且不論味道，但TWG茶包的設計很讓人喜歡，而且TWG買下的茶園當中，最有名的正是印度評比最佳的大吉嶺茶園，隔壁那對老夫婦也是用了心思才挑了這款茶。
果然，只要是與茶跟戰車有關，大吉嶺可是無所不知呢。

──貴族的工作就是無所事事。

藍色的瞳孔因為回想起不愉快的事情而變得深沈了。

「上星期老太太帶了剛烤好的手工餅乾分了一些給我們，也有稍微提醒要裝潢的事情，說是可以的話，能夠去旅行一下或是回家拜訪一趟更好，因為裝潢有動到隔間，木工在工作的時候可能會發出不少噪音。」
大吉嶺想起了溫熱餅乾的口感，的確是這麼回事，但因為這幾天都有點心不在焉的關係，一直到現在才又想起來。
所以說，以前家裡的管家在幫著自己選房子的時候，早就再三叮囑不要買Townhouse（註）。

「因為隔音不好，肯定會打擾到小姐的休息。」留有八字鬍，帶著圓鏡框的管家這麼說著。
但因為喜歡這附近的街景，喜歡這附近帶富有色彩的優雅社區，喜歡古老卻又帶有文化氣息的街道與人群。
所以才選擇這裡。

──這樣的話，做的時候隔壁可能會聽到喔。

腦海中突然闖入的是裸著上身的金髮女子，手扶著自家臥房床緣的景象。
一陣無法抑制的溫熱從頸部直通到臉頰上。
原本放鬆靠在扶手上細緻白皙的雙手稍微加重了力道，繡花布料陷入掌中。

──放鬆。大吉嶺，妳太緊張了。

隨著隔壁敲打的聲音響起，桌上的茶水開始掀起了小波浪。
優雅的金髮女子嘆了一口氣，然後站了起來。
「我今天還是出門好了。」
「是的，小姐。」
侍女走到大吉嶺的身邊，開始收拾那杯只喝了一口的紅茶。


-§※§-


「所以說……妳太緊繃了。」
那一頭自由奔放的金色長髮輕輕甩過，那個人的聲音溫柔卻又蘊含著一種熱情的能量，那雙跟自己有點相似，如同海水一樣澄澈的瞳孔，卻散發出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光輝。
「又不是小孩子了。」凱伊輕笑著說道，一如她往常般輕鬆的語氣。
凱伊的側臉與自己柔和的五官不同，那堅挺的線條勾勒出堅毅下巴。
──凱伊小姐是個強大的人。
大吉嶺記得白毫曾經在與自己觀看桑德斯比賽時曾經這麼評價過。
她所謂的強大，並不是指氣場或是手段，那種表面的東西。

「妳需要找個喝茶以外放鬆的方式。」
大吉嶺瞪了旁邊的女子一眼。
「別誤會，我不是說喝茶不好。」
「如果妳覺得我老是針對妳『喝完汽水、吃pizza或是漢堡那樣高熱量的食物後，最後只得上健身房運動個兩小時把熱量消耗掉』類似這種毫無意義的循環──我可沒有責備妳的意思。」
凱伊聽的出對方語氣中的調侃，對著邊眨眼邊說：「妳還是一樣一針見血呢。」
「就事論事而已。」看著凱伊故意擠眉弄眼的模樣，大吉嶺不禁笑了出來。
「但是，妳的生活方式怎麼說……就是太過優雅了吧。」凱伊突然正色說道。
「因為妳不會去冒一些險或是去破壞一些規矩，長久下來，妳和妳的人生都不有會什麼變化。」凱伊解釋著，語氣平穩溫和，但她的眼神當中沒有一絲猶豫。
「所以說，妳到底是想勸我作些什麼呢？」大吉嶺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「任何事情，任何沒嘗試過的事都可以。」
「舉例來說？」
「……嗯……要不要去夜店喝酒？」
「要是Lounge Bar的話我也是有去過的。」
「不是那種地方，是更吵鬧一點的地方。」


-§※§-


終於，眼前的門被打開了，公寓的走廊很乾淨，是新式的電梯大樓。
而凱伊開朗的微笑迎面而來。
「Hey!You’re here already.」凱伊溫暖地擁抱了大吉嶺，然後一邊伸手將大吉嶺遞過來的帽子與外衣掛在門邊的架子上。
「外面會冷嗎？」
「妳今天都還沒出門嗎？」
「嗯，今天公司沒有事情，所以乘機休了假。妳怎麼會想到要過來？」
「我過來需要特別準備理由嗎？」
「……我只是……」凱伊看著大吉嶺臉上帶著難以分辨的笑容，然後她輕嘆了口氣：「……妳可以不要這麼壞心眼嗎？」
而眼前的優雅女子只是輕笑了一聲：「這是上次的回禮。」低頭整理了被風衣壓皺的白色上衣。
雖然有點納悶是什麼的「回禮」，但凱伊並不追究，轉身走近廚房的中島後面，倒了一杯溫熱的開水遞給今天的客人。

大吉嶺則是走到沙發邊，把脫下的手套放在低矮的茶几上，凱伊的公寓沒什麼變化，工作用的電腦隨意放置在吧台上，電視的遙控器也胡亂地塞在沙發枕下，女子露出無奈的表情，將搖控器抽了出來，輕放在桌上。
凱伊的客廳是現代公寓常有的格局，因為空間有限所以沒有擺放餐桌，開放式廚房中裝置著簡單大方的中島櫃台，而中島與吧台相接，吧台前兩張工業風的高腳椅則是凱伊吃飯和工作的地方，這也是大吉嶺相當討厭在凱伊家吃飯的原因，在高腳椅上用餐真的很不舒服，而且凱伊的吧台上總是放滿了與用餐無關的東西。

完全優雅不起來。

反正凱伊這傢伙也只拿的出冷凍食品或是外帶盒裝的中國菜。
明明有著算是還不錯的廚房，卻不太常下廚。
「我感受到妳充滿責難的眼神了喔。」凱伊一邊輕笑：「雖然不知道妳又是看哪裡不順眼。」轉身從冰箱中拿了一顆檸檬出來，從櫃台上的刀架上抽出水果刀。
「妳也知道我對妳的一切都很不順眼。」
「不夠淑女？」凱伊揶揄地說道。
身為「淑女」的大吉嶺瞪了這位「不怎麼算是淑女」的友人一眼。
而凱伊只是爽朗地笑了起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「要不要吃點什麼？妳應該是吃過飯才過來的吧。」凱伊只穿了簡單的無袖薄衫與超短的熱褲，從結實的身軀可以看出平時的鍛鍊，充滿著力度的線條與緊貼的衣物形成一種相輔相成的效果。
上衣是那種過於輕薄的材質，又恰巧是白色，稍微透出凱伊的膚色，這樣暴露的程度恰到好處，比起全裸還讓人更加在意。
「當然。」剛剛進門的時候，眼角餘光有瞄到上身胸口處微微隆起的部份。

──凱伊沒穿內衣。
突然意識到這點，大吉嶺感受到來自體內的溫度突然提高了幾度。

「等我一下喔。」站在廚房的女子俐落地壓下菜刀，檸檬的酸味瞬間在室內擴散。
「妳都穿這樣開門？」
「……咦、不……我是、我知道妳要來啊。」
「但也有可能是別人按的門鈴。」

凱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，沒有立刻回答，眼神透徹到像是領悟了什麼。
嘴邊泛起了笑容。

「生氣了？」
「我又不是妳的什麼人。」

啊，果然……
凱伊沉默了一下，將手上的動作完成，接著放下的菜刀，轉身走到沙發前，將檸檬切片投入大吉嶺的玻璃杯中，然後半蹲在女子身旁，端詳著對方臉上稍微冷漠的表情。
「……心情不好嗎？」凱伊的聲音似乎比起平常又更加輕柔，用手背輕觸了大吉嶺的臉頰。

檸檬的味道從手心傳來。
凱伊溫潤的眼神讓她沒由來地感到胸口一緊。

──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毫無改變。

不妙。
大吉嶺撇開頭，像是要把自己的軟弱吞下。
但眼角卻仍像是要背叛自己一樣開始發熱。
「……。」

「果然是這樣。」凱伊頓了頓，柔聲說道：「再等我一下。」收回了觸碰著對方的右手，走回流理台前。
單手轉開水龍頭而發出聲響，女子將掌心的洗手乳搓揉開來。

「只是有點心煩。」
「嗯，看得出來。家裡……又講了什麼嗎？」
「老樣子，就是希望我回家住吧。」
「不過，那些無聊的茶會應該還是得去吧。」

哐。
玻璃杯被重重放下，而發出了聲響。
看來是猜對了。

凱伊伸手抓取毛巾擦乾了雙手，輕輕嘆了一口氣，露出溫柔的眼神。
「久等了。」走到沙發前，單手輕輕勾起了金髮女子的下顎。
望著相似的藍色瞳孔波光流轉，逐漸滿溢出與自己相同的欲望。
凱伊低頭親吻那柔軟的嘴唇。

果然。
即使洗過雙手……也還是有檸檬的味道。










（待續）

（註）Townhouse是一種與隔壁房子連接建造的住宅，這種建築主要分佈在北美、亞洲、南美洲還有部份的歐洲等地區。其中部份以木造的建物居多，因為緊貼著隔壁的房子，所以很容易聽到鄰居生活中製造出的聲音，在北美，因為價格較普通獨棟房子低，所以廣受剛成家的年輕夫妻喜愛。但在早期貴族或是有錢的家庭，這些人會在鄉村間擁有一間或是多間的Townhouse，平常時會租人，但會因為社交的因素，有時候會帶著僕人前往居住一段時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