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is War of Ours 後記

This is the End of Everything


**大吉嶺**



在化為零之後,那是什麼呢?
我彷彿聽到了腳步聲。
是軍人嗎?
說著戰爭結束了的歡慶之語。
然後是煙花與禮炮。



戰爭終於結束了。
那個家所剩下的四個人,全數獲救,雖然最後大家處於饑寒交迫的狀態下。
但戰後受到了相當不錯的治療,身體也恢復的很快。
在圍城困守了七個月的時間,我們的國家終於藉由外交的方式讓對方退兵了,並且簽下了和平條款,聽說那些條款在各方面來說會拖累國家的財政,影響大概在百年內難以平復,但是作為和平條款來說,並不算是最差的條件。
幾個月後,國外的援助組織終於進到了當地,開始重建毀壞的城鎮,並安置倖存者。
圍城七個月後,200萬的百姓中,剩下不到5萬人存活,雖然戰爭波及了很多人,但絕對大部分喪命的百姓們都是冷死或是餓死居多,有的因為在生存的過程中染上疾病、或是發生感染,有的人精神受到打擊選擇自我毀滅,因為屍體的數量實在太多了,保存狀況也因人而異,難以一一辨認,救援隊的人將所有的屍體統一集中火化,並且將骨灰海葬,建立紀念碑公園。

而我醒來的時候,凱伊已經不在我身邊了。
不認識的天花板,陌生消毒水味,只有我一個人在病房中。
護士發現我清醒後的幾個小時,家人來到我身邊流著眼淚,我的身體因為營養失調而變得孱弱,目前還是只能進用一些流質的營養劑,更固體的食物要等到身體稍微恢復了一些以後才能嘗試。凍傷也在身上留下了一些傷痕,但是父母花費了高額做了許多昂貴的手術,讓傷痕幾乎看不見了。
我試著想開口說話,但聲音啞不成聲。
我將自己的想法寫在紙上。
希望她們能告訴我答案。

「凱伊?是妳的朋友嗎?」我只看到親人與護士迷惘地搖頭。
應該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少女,我們最後一起昏倒在那個小屋裡,桑德斯的凱伊。
我又寫在紙上。
護士搖了搖頭說:「當時送來這個醫院的只有大吉嶺小姐。」

我不再追問。
我想知道,但又很害怕真正的答案,是我所不能承受的。
如果凱伊不在了,我該怎麼辦呢?
我不斷地問自己這樣的問題,又因為得不到答案而陷入鬱悶,醫生跟我父母親說戰後身心難免會留下創傷,多花時間調理即可,我身體恢復的速度依然很慢。因為昏迷了一段時間,沒有辦法正常起床、正常行走,必須靠復健才能恢復體能。
有時候,我覺得那半年的時間好像一場夢境,屬於我們的戰爭從來都沒有發生過,而那個我所熟識的凱伊也只是我幻想之中的人。

剛睡醒時,有時候我會分不清楚戰爭與現實的差異,因為陌生的環境而瞬間驚醒,坐起身來後才想到戰爭已經結束,我在醫院,現在很安全,有食物可以吃,什麼都不用擔心,也不用煩惱。

「創傷後心理壓力緊張症候群(Post-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),又稱PTSD,通常會伴隨的性格的改變,情感解離、麻木感……還有不斷夢到受創時候的情境,有時候會伴隨的情緒的低落,難入睡,也容易過於緊繃。」
「但是也是有其他精神併發症的可能性,像是產生幻覺,為了保護自己意識也會有虛構或是修改的記憶的可能性。」
「當然最好回到現實的方式,除了心理治療、藥物控制外,最好也能與當時的伙伴談談看,互相對照事實。」
我記得醫生是這麼跟我父母說的。

在例行的復健生活當中,枯燥乏味的體力復健,每天不斷重複,自我懷疑讓我變得焦慮,變得痛苦。
凱伊真的存在嗎?
我真的不知道,會不會只是我的幻想?
是我為了保護自己而創造的虛構人物。

但是凱伊留下了證據。

我手中把玩著冰冷的金屬狗牌,風格粗礦的鋼鍊串起了金屬牌,可以當作項鍊,但因為不太符合的我風格,所以我通常是放在口袋。
「又再看吊牌了?」
「嗯。」
「那真的是那個叫凱伊的女孩留下來的?」
「我想是吧,雖然之前沒有看凱伊戴過。」

但是生日跟名字都對上了。
其餘還需要什麼嗎?
至少這不屬於我。

她最後把金屬項鍊放到了我的口袋,雖然我對此毫無印象,但凱伊她……像是預見我會自我懷疑一般,在醫院歸還我的所有物中,只有這個軍牌絕對不是屬於我的東西,上面刻著的是凱伊的英文名字和出生年份。
我藉由項鍊的存在,來確認自己沒有因為飢餓跟瀕死而竄改了自己的記憶。
凱伊是確確實實的存在。

但是即使日復一日,時間彷彿無限制拉長。
我依然沒有得到凱伊的消息。

但有一天,我坐在病房內,看著純白的窗櫺,看著窗外的風景,卻聽到有人敲門,轉過頭來就看到熟悉的面孔推門而入,待人溫柔的白毫跟堅強寡言的直美一起出現了。
我問的依然是同樣的問題。
她們露出了苦笑。

「我們去詢問了當初發現妳們的搜救隊。雖然有印象是兩個少女,但沒有人記得凱伊被送到哪去了。」
「目前也找不到直接接觸的救難員。」
「但是好消息是,那天救難隊因為沒有什麼收穫,連屍體也沒有處理幾具,如果大吉嶺的記憶沒錯,最後昏迷前妳們是在一起的話,那應該很難不注意到凱伊,只是不確定被送到了那個醫院。」
「目前我們也聯絡不上凱伊的家人。」直美說。
「但總有一天會聯絡上的。」

我逐漸恢復了基礎的體力,復健絕對不能說是輕鬆,但直美跟白毫帶來的訊息,給了我持續的動力,我必須先恢復,才能去找凱伊。
雖然家人完全沒有辦法理解我對凱伊的執著從何而來,我無法解釋,戰爭的事情,像是被封印一樣,很難在這麼日常的生活中說出口。聖葛羅存活下來的學生跟桑德斯一起生活過的夥伴,也時常會來探望我,渡過下午茶的時光,但我們也很有默契地不談論戰時的事情。
那些日子實在太過痛苦,在每個人的心裡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傷痕。
但閉口不談,不代表就能遺忘。

我並不執著於傷痛。
但是有時候,我會很想念凱伊。
很想念凱伊給我的安全感。
很想念與凱伊給予我的親密感受。

有天我正在行走復健的欄杆間努力前進著,卻看到了一個身影,因為太像是我想像出來的情景,我不禁懷疑自己的雙眼。
我想要衝出門外,想要看到迎面而來一如往常開朗,面露微笑的凱伊,但是我還是停下腳步,只是走近,隔著復健室的玻璃確認。

陽光的笑容。
俊俏的五官,堅挺的鼻尖。
是凱伊。

我有多害怕這一切都只是我的想像,我很害怕在那場風雪中,存活下來的人只有我。
我有多想見她,我有多少次想像我們重逢的場景。
她在這裡,真的在這裡。
簡便卻點正式的制服裝扮,外面還是罩著機能性的運動夾克,她站得直挺,結實的身形也沒有改變,手臂上隱隱約約也看得到疤痕,果然跟我一樣也留下了不少傷痕,但是,看起來她的身體狀況比我好很多。

隔著玻璃,她對我微笑。
嘴巴說了什麼,但隔著玻璃什麼也聽不見。
「我來晚了,大吉嶺。」她的嘴型似乎是這麼說的。
但是我的腳卻像是釘在地板一樣,無法移動。

如果是我錯了怎麼辦?
為什麼白毫跟直美來醫院,都只是說「找不到」,有那麼多巧合?怎麼可能沒有同時被救起?會不會是因為她們聽了我父母、醫生講了什麼,所以都聯合起來隱瞞凱伊的死訊。
我又掏出了口袋中的金屬項鍊,又會不會凱伊其實曾經親手交給我。
只是因為我沒有辦法承受凱伊的死亡,所以不記得這段記憶。
就像醫生說的「戰爭後創傷症候群」,很有可能會虛構一些不存在的記憶。
包含眼前的凱伊。

此時玻璃對面的凱伊開始顯得有些疑惑,然後也看著我。
那我該怎麼辦呢?
如果我追出去,卻看不到凱伊的身影,那不就代表著那只是我的腦中的幻影。
因為我太希望戰爭後還能見到凱伊,所以捏造出這樣栩栩如生的幻覺。
我站在原地,看著玻璃對面的凱伊,想要仔細辨識她的五官,卻因為玻璃上的貼花而看不到全景,我緊握住手中的項鍊,在掌中留下的痕跡,想往前一步,卻弄掉了項鍊,我掙扎著反應遲鈍的身體,努力蹲下撿起。
再起身後,卻看到玻璃窗後空無一人。
人來人往,是如同往常一樣的醫院長廊。
就是有沒有凱伊。

我開始掉淚。
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難過。
我希望自己記得那最後的時光,即使是凱伊的末日,我也想記得,因為她是那麼溫暖的人,像是騎士一樣守護著大家,最後卻沒有人記得她的終結。
我一手握著項鍊一手扶住欄杆支持住自己的身體。
我想大哭一場。

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背。
「我是不是……做錯了什麼?」
「什麼?」我擦著眼淚,不希望有人打擾我。
對方像是有點難以啟齒,卻還是接著說:「我不是說了明天見嗎?是不是因為我錯過了說早安的時間……」

我驀然抬頭,眼角帶著淚光,轉身而去。






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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