於水望月
「欸，月亮好漂亮喔。很像一個括號。」
「括號？妳說月亮嗎？月亮是圓的耶。」
「妳看是圓的？」
「我看像括號。」
全息宇宙論。
我們所能理解的世界，是模擬的3D投影，我們所處的世界只是充滿資訊的幻覺，而這些資訊是來自一個更加簡單卻更有深度的宇宙。
二維度，月亮於水。
為什麼我們看到的月亮會是不同的月亮？
即使過了這麼久，林甜甜仍會想起那天。
為什麼？又或者是為了什麼。
有沒有可能這個世界是虛假的？
如果闔上雙眼，眼見的黑暗，會不會只是一種幻覺？
有沒有可能這一切……都是假象。
「我們」不是「我們」。
「我」不是「我」。
熊奇奇也不是熊奇奇。
奇雞、甜雞，可能也不是雞。
我們都是數據、資訊。
我們在世界的幻覺中，深陷其中，感受的痛苦讓我以為這個世界可能是真的。但那些痛苦都只是我們自己以為的痛苦，……什麼都是不存在的。
而那些承受過的痛苦全然是不必要的。
-§※§-
熊奇奇抬起頭，看了一眼教室的時鐘，還有兩個半小時才能離開。
不知道為什麼，也許是水喝的不夠，嘴唇有點乾燥，又或是昨天的試作品味道激進了一點，胃一直有點不舒服。
林甜甜倒是很精明，聞到味道就直接回絕，一口也不肯吃。所以熊奇奇只能自己一個人吃掉，然後拉了一整晚的肚子。
但……也許都不是。
熊奇奇拿起手機，望著院長買給她的新手機ifruit 8。
解鎖。
「妳在作什麼啊？院長。」
送出訊息。
馬上就有回覆。
「剛吃了昨天剩下的湯，然後準備去公司一趟。」
「面試上了？」
「算是試用期吧。」
「喔！恭喜妳，如果你晚上來不及接我，我可以自己回去，今天東西不多，妳不用那麼麻煩還來一趟。」
「我再看看情況，晚上如果來及我們去餐廳好好吃一頓慶祝一下。」
熊奇奇本來打了「才面試一上就要吃這麼好……」又立刻按刪除，接著打：「好啊啊啊啊啊！！！但妳不要勉強自己，不用太趕，來不及就週末再去。」
手機振動。
收到院長傳來一個「好」字。
「熊小姐，妳真是專心，但我更希望妳是專心在顧妳的烤箱。」
熊奇奇抬起頭，聞到一陣焦味。
心底暗叫了一聲不妙。
-§※§-
剛剛扔了一堆烤焦的麵包，今天熊奇奇真的沒有什麼東西需要帶回家了，她嘆了一口氣，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課堂的時候突然分心。
突然想起了院長，然後她翻出了手機，檢查了簡訊，剛剛十五分鐘前有一封，林甜甜簡短寫了「我去接妳」。
她走出學校大門，看到熟悉的白色轎車，突然覺得稍微平靜一點。
今天也說不出來是怎麼回事，就是覺得不能專心。
車窗緩緩降下。
「發什麼呆？還不快進來。」
「喔！好。」
熊奇奇把包包放到後座，然後進入副駕駛的座位，繫上安全帶，轉頭一看，院長的臉色看起來雖然有些蒼白，但並沒有什麼奇怪地方。
「今天順利嗎？」
「妳說工作嗎？第一天進去，主要都是熟悉環境跟認識同事，沒什麼重要的事情。」
「有跟人家好好相處嗎？」
「有啦。」
聽著林甜甜無奈的語氣，熊奇奇笑了笑。
「等下要吃什麼好料的？」
「我訂了法式料理──米其林一星。」
「欸！真的假的！米其林不是很貴嗎？真的要去吃那個？」
「當然真的啊。沒關係啦，薪水都談好了，很不錯喔。」
「好啦，但妳還是要存點錢，有時候搞不好有什麼需要急用的。」
「我知道，妳不要擔心。只有今天吃米其林，明天開始只吃麵包。」
「欸，妳說我作的麵包嗎？」
「沒有毒的時候可以吃一點。」
「從來都沒有毒好嗎？妳不要在那邊胡亂攻擊我。」
林甜甜抿嘴而笑，聲音柔軟。
而熊奇奇不知道想到什麼，臉上突然一紅，但她馬上轉過頭，在開車的林甜甜並沒有注意到。
-§※§-
這是令人滿意的一餐。
如果不提熊奇奇不小心看到帳單上的金額，她很努力的忍住驚呼，然後想辦法要忍到車上才說。
在法國的高級餐廳用餐，女伴的菜單上是看不到金額的，而熊奇奇手上的這份也沒有，不知道林甜甜手上的那份上有沒有數字。她沒想很多，反正她也看不太懂菜單，林甜甜直接用中文解釋菜單的內容，然後說了一些服務生建議的點法，熊奇奇聽完就隨便點了一些。
法國料理的強項其實是蔬菜跟海鮮，這間餐廳沒賣牛排、羊排那類型的排餐，所以她點了烤魚跟蔬菜凍，說不出中文名稱的海水魚帶著魚皮烤得香脆，然後淋上蔬菜與豬骨高湯燉煮的白色醬汁，魚肉柔軟多汁，十分美味。
林甜甜自己則點了蕃茄為主，較為清爽的麵食，又多點了濃湯配麵包。
「這可是米其林等級的麵包，妳吃吃看，多學學喔。」
「好啦。」
「妳也沾著湯吃，我同學說吃完以後要用麵包把盤子裡醬汁吸乾了再吃，法國人都這樣吃。」
「對，一方面這是節儉，另外一方面，這也是對主廚或請客的人的尊重。」
「那用舔的可以嗎？」
林甜甜白了熊奇奇一眼，後者只是笑了笑，然後乖乖的撕了一塊麵包放到湯碗中，麵包吸滿了湯汁的精華，讓熊奇奇不禁輕聲嘆一聲。
「真是有錢人的享受。」
「以後還有機會吃，妳想當甜點師，就要多吃點精緻的食物。」
「還不把妳吃窮。」
「吃不窮的啦。」
「真可靠呢。」
「還用妳說。」
這是令人滿意的一餐。
很高級，很好的服務，很舒服的音樂跟氛圍。
「等下去附近走走？我記得附近有個點可以去看看。」優雅的金髮女子提議，就很像林甜甜一如既往的作風，雖然很隨性地提出，但熊奇奇總是隱隱約約感覺得出，這些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。
「好啊，吃這麼飽，想走一下。」她回答。
-§※§-
漆黑的夜空被一抹花瓣狀的藍色半月劃開。
樹林中傳來風的聲音，空氣有些冷、很乾，卻很溫柔清新。
月亮與星辰的光輝，有如燈燭顫動的零碎火焰，灑落在水面上，平靜的波動中環環相扣，分開又聚合。
兩人走在湖邊的小道，林甜甜望著湖面的波光，她突然說了一句話。
妳有沒有想過，我們在的世界可能是假的。
「妳是在說什麼玄學嗎？」
「應該說，我們的世界可能只是一個很精緻的投影，真實的世界跟我們的想像可能差很多。」
「啊，妳是在說『駭客任務』嗎？就是基努‧李維演得那部電影，靠想像拯救世界順便交女朋友！」
「我知道妳說得那個，嗯……有點像，但又不太一樣。」林甜甜頓了頓：「打個比方來說好了，我所說的世界是假的並不是不存在，雖然聽起來那部電影的很像，但並沒有電影中的那個中央電腦。」
「啊，譬如說……我們可能是某個遊戲的角色，由一些實況主操作，並且角色扮演我們，這樣妳覺得怎樣？」
「妳是說有一個我們不知道的真實世界，然後有兩個不同的實況主在操作我們嗎？」
「對，有點類似。」
「那操作我的實況主腦子一定很ㄎㄧㄤ才會玩成這樣。」
「真的，如果真的有這個人，我還蠻想知道她的智商有多少。」
「欸！妳怎麼可以這樣說！」
林甜甜笑了起來。
「反正，我的意思是，也許這個世界只是由一個遊戲的伺服器所構成，只有簡單的0跟1，我們只是那些在螢幕上呈現的角色，其實只是平面的世界、是訊息，我們所存在的宇宙是一個更簡單的構成，但我們的感官能接受到『世界是真實立體』的幻覺。」
「嗯……。」
「這是不是對妳的腦袋來說太難了一點。」
「不是啦，我只是在想，妳是不是心情又不好了。」
林甜甜金淺色的睫毛顫動了一下，把想說的、想用來否認的話吞進肚子裡。
「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算心情不好，就有時候會想一些事情。」
「那妳……有打算跟我說嗎？」
「我會試著解釋……試著解釋看看。」
「我覺得妳有時候就是想太多。」
「有時候我是覺得妳是想太少，像填海那時候。」
「欸，那個不能那樣說，我那是相信人性，妳不要在那邊……」
林甜甜輕笑了一聲，試圖安撫：「我知道，我開玩笑。」
「好啦，妳說妳覺得我們的世界可能是幻覺，妳為什麼會這麼想？」熊奇奇翻了個白眼，但還是覺得應該要繼續追問。
「妳記不記得在自由新鎮，那天我們跟李小姐一起出去玩……妳說『月亮好漂亮。像一個括號。』妳記得嗎？」
「我記得啊。妳說妳看是圓的。」
「如果我們的世界就是現實，這不是很不合理嗎？這解釋得通嗎？」
「嗯……。」
「怎麼樣？」
熊奇奇頓了一下，沒有什麼遲疑，口吻溫和：「用常識來看，的確很奇怪，但……我是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啦……這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難以用科學解釋的事情，也許妳們學醫學、學科學的人，都會覺得這個世界只有對或錯，非黑即白。我是不懂那麼多啦，但我覺得有時候想這麼多，也不能改變什麼。」
「妳說的不能改變什麼……是什麼？」
「……我想想。」熊奇奇沉默了一下，接著說道：「退一步說，我覺得有很大的可能，院長妳說的那個理論是真的，搞不好也真的有兩個實況主在操作我們，塑造出我們的形象，編寫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……」
「可是我們無法得知，也沒辦法證實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……」
「欸！妳看，現在我們都覺得自己有自主意識，不是被人操縱，很可能世界的原型就像妳說的，是一個更簡單的宇宙，但這些又能影響到我們什麼？我們一樣生活、一樣吃飯、一樣作自己、一樣養雞，我在這裡，只要知道妳過得好好的，沒有胡思亂想，很安全、很健康，我覺得我的生活這樣就很好了。」
林甜甜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鼻頭一酸。
熊奇奇的解釋有些笨拙。
熊奇奇就是這樣一個人，很簡單、很單純，活在當下。
她可能時常少根筋，常把自己陷入危險當中，有時候有點瘋狂，但她關心別人，用著自己的方式與這個世界相處，遇到困難或是痛苦就只是笑笑而已。
在林甜甜的世界裡，從來沒遇過這樣的人。
這也就是她所欠缺的。
「所以說，也許妳說的是真的。」
「但對我來說並不重要，這世界上有太多讓人煩惱的事情了，也有太多問題沒有辦法得到答案，如果我們一個一個都要去想，一個一個都要釐清，不是很難走下去嗎？」
「我知道我沒辦法回答妳，這個世界到底真不真實，但對我來說，只要現在能擁有的東西不會改變，到底是怎麼樣，其實說真的我不太在意。」
「而我……希望妳也不要那麼在意。」
熊奇奇說得並沒有錯，不論世界是怎麼樣，又或許她們的自由意識並不存在，又甚至是這個世界虛假又不真實。
就算看到的月亮不一樣，那又有什麼關係。
因為在那當下，熊奇奇覺得月亮很漂亮，也許並不是因為月亮本身的形狀，而是那天的心情，那天的情境，那天所遭遇的事情，與那天在身邊的人，所構成的一切。
「妳說得沒錯。」
「嗯？」
「妳看水面上有月亮的倒影欸。」
與天上的月亮不同，在水中的月亮，隨著波光流轉，並沒有明確的形狀。
「對呢。」
「很漂亮。」
「嗯，很漂亮。」
於水望月，無法言形。
（待續）
留言
張貼留言